一.观众在叙事展览中的认知特点?
作为一种具有实体空间形态的叙事媒介,相比阅读小说和观看电影,博物馆的观众在参观展览的过程中享有更高的自由度。逻辑还是自由?这对观众和策展人都是一个选择的困境。一个碎片化的叙事不仅达不到叙事带来的有效解读,还可能导致观众完全看不明白。同时,当观众带着背景叙事进入到叙事展览中,也为展览的传播结果蒙上了一层不确定的阴影。自由的行动路线、不受控的观察视角、各异的背景叙事这些叙事展览中观众认知的特征致使叙事展览的传播完成出现诸多的不确定性。
1.不受控制的自由观众
小说话语时间的推进在读者翻动书页间完成,书页的编码方式给予了读者明确的阅读方向和时间路线;电影时间轴的推进则是借助镜头的切换。电影院中观众坐在固定的影院座位中,其视角亦被导演事先定好的画面边界所选定。
时间轴在展览当中面临着和小说及电影完全不同的情况,它是由观众的自主移动来推动的。如果说电影导演是叙事王国中的独裁君主,那么策展人就是一个民主主义者。展览的参观过程是观众在行走与站立的交替间接收信息来完成的,这一行为模式由博物馆展览的空间形态造成。杰伊·朗德斯(Jay Rounds)的研究表明,观众在展厅中的行走路线很难预测,基本上,他们是被自己的兴趣所驱动的。
小说和电影的叙述形态,都让观众以相对静止的方式接收来自叙述者的信息,这种受到行为限制的接收信息的方式,让叙述者更容易通过话语时间控制受述者理解内容的过程。对于想要用叙事展览来讲故事的策展人来说,如何让这些受述行为方式不受控制的观众按照展览的故事线来参观展览,成为了最大的挑战。
2.叙事展览的逻辑链接
对于故事的讲述来说,逻辑连接至关重要。观众遵循叙述者的设定的逻辑链才可能用负担较轻的方式来理解展览内容,这也是叙事展览的传播优势。小说和电影这两种叙事媒介的叙事完成都限定了观众(读者)接受信息的顺序,在观影和阅读的过程中,话语时间是被控制的。叙事展览的逻辑附着在话语时间上,由叙述者编织而成,由于展览的空间形态,策展人对展览故事线的逻辑线索的编辑很难像小说或者电影那样,拥有极高的自由度,可以编织得极为复杂。
在展览的空间形态下,展览想要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需要观众遵从展厅空间内的预先设定行动。如果观众的参观行为打破了展厅空间内的预设,那么叙事可能无法成立,或者观众在接收到一堆叙事碎片之后,通过重新编码,形成了与策展人预设不同的叙事理解。这种新叙事的产生并非都是积极的,在历史类的展览中,出现观众历史认识的错误即可能由参观路线和时间轴推进的错位产生,这背离了用叙事来构架展览的初衷。
3.观众自由与逻辑要求的矛盾
给予观众充分的自由可以说是博物馆界的一种通行理念,在此理念下产生的诸多展览往往采用开放空间,不设定固定的动线,让观众自行选择参观的路径。在非叙事结构的展览中,这样的设定并不会对观众理解展览产生太大的困扰。
一个精品定位的陈列中,先看青花还是先看青瓷都不会影响观众对展品的理解。但如果是策展人希望从瓷器的发展来展示青花和青瓷,那么先看到哪一件展品就决定了观众接受展览信息的逻辑。叙事展览对认知过程的逻辑要求,和博物馆想要给予观众的自由保障产生了矛盾。
在叙事展览中,只有当观众的动线和时间线的空间推进重合,才有可能完成一个完整的叙述过程。一旦打破,不仅让叙事展览无法成立,也会让观众困惑于展览想要传达什么。
二.如何从观众认知特征构建叙事展览?
时间的双重性是所有叙事媒介都存在的特征,即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的共存。单向线性的时间轴,是最为基础的一种叙事展览结构,但这并不是说,叙事展览只能由这种结构来构成。展览的话语时间在展览中并不是一个匀速推进的过程,也存在除线性以外的多种形式。由于实体空间的形态让观众的视线在单个空间内不受到固定画面边界的限制,多条时间线的并置状态也普遍存在于展览中。
从时间线的角度来看,策展人通过对叙事展览故事时间的编辑,改变其流向和速度成为展览的话语时间,这个过程也就是策展的过程,是策展人利用时间工具来构架叙事展览的主要方式。前文提到观众理解一个完整的叙事展览需要遵从叙事的逻辑链,在展厅空间中,逻辑链就是策展人和设计师对展览动线的设定。
在叙事展览中,时间轴是空间化的时间轴。观众在观看展品或信息时的先后是通过身体的行动在空间内实现的。所以叙事展览的话语时间顺序是由信息在叙事空间中的分布位置决定的。叙事展览的传播完成度体现在预设的话语时间和观众行动路线的重合。
1.单一强制展线
尽管单一强制的展线在博物馆界总是备受争议,但采用这种方式的展览并非没有成功的案例。位于华盛顿特区的美国大屠杀纪念馆中的为8岁及以上儿童专门设置的“丹尼尔的故事”展览,就是一次有效的尝试。这个展览通过讲述犹太小男孩丹尼尔1933年到1945年之间的生活,从一个人生故事的视角展示了纳粹对犹太人的迫害。
展览按照时间顺序安排单一展线,其沉浸化的展览设计让观众犹如置身于丹尼尔生活的真实空间,观众没有机会选择不同的线路参观,因为丹尼尔的人生是确定了的。这种强制性单一展线的设计,加强了叙事的时间概念,让观众完全按照策展人设定好的话语时间在展览中层层推进。沉浸式的展览设计也让观众在参观的过程中产生强烈的置入感情绪。
“丹尼尔的故事”展览
从“丹尼尔的故事”这个案例来看,单一强制展线的设定是一种切实有效的叙事选择。它在牺牲观众对展览线路选择自由的同时,保证了叙事的完整性。而选择自由的“剥夺”也没有对观众造成伤害。叙事展览在展线的设定上通过注意力吸引可以给予观众足够的引导,让话语时间尽可能地和观众动线重合。
2.空间化的时间线
空间化的时间线给策展人带来了动线安排的挑战,但也给予了他们多重时间轴叙事的可能性。在小说的叙事中,双重时间线或多重时间线,只能通过先后不同的章节来分别实现。在电影中,多重时间同时呈现的方式可以通过镜头剪辑的交代,也可以通过分屏画面来实现。在叙事展览中,多条重叠的时间线索可以同时出现在观众的视野中,观众可以选择保持远距离的同时观察,也可以近距离自己选择观察的先后顺序。这也是时间线空间化的具体表现。
观众参观叙事展览的过程是通过空间化的时间轴来完成话语时间,同时这也是一个完形的过程。话语时间的省略让叙事并非是一个致密的全过程结构。当小说家或者导演在进行叙事创作时,会选择省略一些对情节没有具体的帮助,且不会让观众产生困惑的中间环节。
而叙事展览和小说及电影话语时间的省略普遍存在,区别在于,小说和电影当中的省略是叙述者的主动选择,而在叙事展览中省略的存在往往是因为展品序列的缺失、历史研究的不足、考古材料无法支撑等原因。也就是说,展览中的省略并不是策展人的选择,而是故事时间本身的缺失。策展人不知道这个阶段发生了什么,因此而造成省略。
故事时间的巨大尺度也对叙事展览中的省略造成了影响。在历史展览中,叙事逻辑线上的前后两个点可能相差数十至几百年。在史前文明的叙述中,这种跨度更可能长达成千上万年。策展人和历史学家所知道的,事实上是历史的一些零星碎片。
如果说小说和电影的省略是为了去除一些无关紧要的情节或保留悬念,那么展览中的省略则是面对一堆历史的碎片,这也是博物馆人无可奈何的选择。策展人能做的只有利用这些碎片编织成一张千疮百孔的网。对于观众来说,省略的存在就不像是小说电影中那样并不影响叙事的完成。观众在充满省略的叙事展览中,事实上是需要想象力去完补历史叙述。带有不同背景叙事的观众,在完形的过程中最终产生的也是不同的个人叙事。
结语
博物馆展览的叙事转向是博物馆界出现的新趋势,当博物馆人频繁地开始用叙事的概念塑造展览时,给予叙事展览一个明确的界定是很有必要的。
作为一种叙事媒介,叙事展览区别于其他叙事媒介的最大特征就是连续变化的空间。在这样的空间中,观众的认知特征也产生了相对于非叙事展览的新特点,完全不受控制的参观动线会打破叙事的逻辑线索。牺牲了一部分观众自由才更有可能发挥叙事展览在传播上的优势。
对于策展人来说,构架叙事展览的主要工具是变形的时间线,并在展览中以空间形态出现。多种叙事媒介的共同作用,让叙事展览超越了其他形态的展览,能给予观众更多的新体验,也让多线叙事变得可能。
针对在实体叙事空间中观众的认知特征,叙事展览有自己独特的构建原则,利用空间化的时间线索串联展览,让多重叙事媒介同时产生作用,通过完形的过程让观众产生自己的叙事解读。叙事展览的传播优势体现在通过人们熟知的故事讲述的方式来唤起观众的情绪,从而加强观众与展览的联结度,最终通过展厅空间,讲述具有博物馆独特形态的故事。